02100096.

【博格达·神灵有关】(2)

文/惊神
摄/Plusone

        我和哑巴张被暴风雪困了两天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崖洞出去的时候,洞口的积雪有半人高。新雪还没压实,松蓬蓬堵住狭窄山缝大半。我攀到岩壁上,横着身子跳向雪面,落地接一个侧滚。尽管把大部分的冲力散在身形大的区域内,身下仍被砸出一个浅坑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地间白茫茫一片,极具穿透力的一束光从裸露的青黑山体顶端带着刚劲力度倾泻而下。雪面被勾勒出黑白分明的轮廓,阴影里是同高原苍穹一般的湖蓝之色。

        哑巴张跟得不远,一深一浅地踩着雪走到明处。我把登山包在腰上绑结实,招呼他过来,继续向上攀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走了两步停下,面向青阳伫立,纹丝不动许久。头顶还留有簌簌的碎雪,在光下像毫无分量的白鹅毛,经风见过人间绝境或美景,最终落到适合的一隅,成为拾缀。

        大美无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我的脑子里竟只有这四个字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是否也在某个时刻,与此时一样望向白雪皑皑的世界。
        我在心里发问,却没能问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实在不忍心打搅这幅寂静,我挨边儿找了块松软地方,用脚踩实坐下。我不清楚他此时在想什么,我甚至并不好奇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前训练吴邪的时候,吴邪常跟我回忆他们过去的冒险。哑巴曾面对三圣山,直挺挺地屈膝跪下,大行拜礼。他曾在雪山深处的喇嘛庙中静守三日,与寂静和将凋零的生命为伴。我从吴邪的描述里剥离出些许片段,试图去想象这个人在风雪世界里做过的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我想给吴邪打个电话,说为师终于能够感同身受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我的手机还有电,我百分之一万想把这一幕用镜头记录下来。兜帽落在他肩膀上,刘海搭在额前。我看着他的侧影,喉头跟着呼吸一紧,喘息都是这番景色下的十恶不赦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那里,脚下是银装素裹的山川河流。他沉静如磐石,缓缓融入云海天山,随赤霞流光转,成为时间的记录者。

        日升月落。
        干支更替。
        命轴运转。
        似乎都与他无关。


        “哑巴,看完风景了喊我啊,我躺会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背靠雪堆抽着烟,感叹张起灵这个人确实不能称之为普通人,甚至不像个人。我失笑,所谓的生命和苦痛不过是人类的万千模样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 两指间的雪莲抽到底,烟屁股冲雪里一摁掐灭残存的火星子。护目镜下的眼睛一阵刺涩,我转向后闭上眼,避免再看阳光和白雪。

         博格达峰的残影在黑暗里打着旋,左右飘忽。这趟雪山之行,正跟我预计的一样,加快了我眼疾恶化的进度。

         我一手掏进背包,准确地摸出一根卷烟,掏出防风打火机盲点上叼进嘴里,含糊哼起沙漠里自编的小曲儿。

        反复哼了无数遍,我几乎没靠着雪堆睡着,肩膀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。瞬间睁眼坐正,哑巴蹲在我边上拍着外衣上的残雪。

        **,大意了。
        我眼皮一跳,神经紧绷,抓紧自己的背包带。我居然完全没有在他靠近之前察觉到他位置的变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抬头看我一眼,语气中有一丝疑惑。
        “你睡着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半梦半醒,啃大鸡腿儿呢,刚要下口就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起身跟上他。两天的休整体力养到不能更足,尤其是哑巴在前,上行速度压根慢不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啃大鸡腿那茬,暂时我把这种情况归结于两点。一是对这里不会出现其他人的预估,二是对哑巴的绝对信任。

         落日时分,天边难得染上层次丰富的暖色。我们持续向上攀登,在接近峰顶的时候抵达一块峻石。石台有人工雕琢的痕迹,哑巴四处用石镐敲敲打打,随后在一个位置蹲下铲雪。我翻出工兵铲接上一段金属管加长铲柄借力,很快铲到底,雪下的石面上是一个记号和一串藏经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哑巴,连你都开始忽悠人了,果然不是单纯的旅游啊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 记号是张家的记号,也是哑巴惯用的,他到过一处地方都会留下一个同样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而经文,我在牧民家里见过。
        ཁྲུང་ཁྲུང་དཀར་པོ།,意为白天鹅。
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当时牧民和我们说了一个故事。
        在深山中有一泊暖湖,非礼不可见也。相传去过那个湖的人可以转运,但凡家中出点大事小事,只要有幸找到暖湖,一切都能化了。有个疯疯癫癫的外来人从深山里走来,自称在神迹见到白天鹅,白天鹅给他重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还记得那个湖吗?”
        哑巴蹲在原地,手指抚在有些年代的刻痕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跟着蹲下,没经历过的故事,横看竖看我也看不出个名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去过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确实获得了重生。”哑巴摇头,缓缓道:“但结果一定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他意思,这其中必然有一些变故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说:“没有字面意义的重生是肯定的,你想起什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估摸哑巴所说的结果,不会比死亡更好。结合目前掌握的信息,我有理由猜测,那个人是哑巴认识的人,并且可能经历了变故,天葬在此处。而哑巴,就算不是与之共同参与一些事件,八成也是知情人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,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要去找那个湖?”

        哑巴沉默一会儿,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顿时我仿佛看了一篇契科夫短篇小说。意料之外,却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 到这一步,我也对那个湖产生了好奇。
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“听我一言,这事儿也不急一时半会儿。我们先取车,找个落脚,从长计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哑巴欣然接受,我反而对此有些吃惊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我的第一步计划里,等我们下博格达,就先联系人把卡丁车灌上油,有了车行事就方便很多。

        哑巴没有摆脱我独行的意思,等着我下一步动作。我从领口摸出一朵蓝色小花,放到石台上。这花卡在山石缝中生长,细长茎叶坚韧耐折,小到并不起眼,却不曾被风雪夺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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