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100096.

【博格达·神灵有关】
——记南瞎北哑一次不靠谱的旅行(1)

文/惊神
摄/Plusone

        手套在摸索洞口扒雪的时候湿得彻底,这会儿里里外外结起无数细小的冰碴子。手套作废了,摘下丢到一边,我搓了足足五分钟的手,但显然摩擦生热在这个环境里是个失去效用的物理现象。骨节舒展不开,手掌冻到发烫,我把手揣进兜里,隔开充斥空气的冰冻。可惜加厚冲锋衣起的作用并不大,寒气依旧从裸露的每一寸肌肤渗透进身体。装备是为登山简单筹的,应对目前这种极端天气连勉强都说不上。

        哑巴张没有说冷,但隐在兜帽下的脸色白得不自然。

        手上的辣意让人分不清冷暖,从背包上取下挂着的羊皮囊,拧开盖灌了两口,动作略显僵硬。草原人酿的马奶酒香甜,入口等不到酒气,绵绸丝滑不腻,咽下肚才后知后觉酒性烈。眼见哑巴张在一边把背包倾倒过来,翻出干净衣服结成团。我不置可否笑了一笑,邀他喝酒取暖的话没有出口,壶盖拧紧甩手划着弧线转递到人手中。哑巴用酒把衣团淋了个透,点上火。我啧了一声,心疼好酒不能尽情享受,作燃料实属暴殄天物。

        一天一夜过去,暴风雪不见减缓趋势。狂风裹挟肉眼可见的硕大冰粒子呼啸着从岩石缝隙挤进山洞,洞口用来防风的竖石已积上一层厚雪。风雪再持续一天,这个山洞入口就会被彻底埋没,这样的局面是谁都不曾预料到的。我拿着GPS接收器,在地图上圈出我们所在的大概位置,记下时间坐标和海拔,将我们几天来的路线用油性笔连线。没有这次天象,此刻我们应该已经在博格达峰深处。

         三天前,我们从距离乌鲁木齐一小时车程的南山下的营地出发,一路深入天山大峡谷。远处雪山连绵,在地平线与广阔的高甸草原一线而衔。卡丁车在土路上飞驰,途径无数顶成片的圆形帐篷。那是新疆当地牧民的家,成群结队的牛羊散落在方圆几百公里。草原昼夜温差大,白天紫外线强,正午的日头晒得头顶发干。我和哑巴下车休整,把卡丁车停到帐篷阴面冷却发动机。牧民相当热情,给我们送水送食,介绍当地的景致。接待我们的牧民里有一位在乌鲁木齐读过几年书的年轻人阿迪力,用口音浓重的汉语同我们交流。阿迪力说,往天山方向去有个瑶池,其实就是天山天池,在博格达峰北坡,相传西王母就住在那里。我点起一根土烟,笑着对他说,传说多半是假的。阿迪力惊慌地打断我,告诉我不能对神明不敬,西王母是长生不老的,她就在瑶池看着雪山下的子民,在神明面前说神明的坏话是会丢好运的。我笑阿迪力过于紧张,但我不想反驳他心中的神。每个人的信仰都应该被尊重,无关乎这种信仰是否真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 “我不信神,我只信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  我给哑巴卷了一条烟叶,他只听不说,接过烟卷抿进嘴里。阿迪力嘿嘿一声,继续他的介绍。什么雪峰倒映,云杉环拥,碧水似镜,风光如画,阿迪力张口就来,我在心里极度怀疑他是不是跟天山天池导游学了一套拉客的广告词。哑巴对这些旅游景点不感兴趣,唯独听到博格达峰的时候,眼神明显顿了一下。我转头看了一眼哑巴,他举着烟卷在嘴边,处于神游状态。我了然,这又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。阿迪力人机灵,转身从帐篷里拿出了牧民自己绘制的地图,伸出一只手比划一个五。我乐了,这真是社会主义经济贯彻到底,就直接摸了张一百的给他,说这算多谢大家款待。晚霞染上天空,气温骤降,哑巴缩着脖子翻进副座。牧民质朴,临走时给我们装满两羊皮囊的马奶酒。我给卡丁车插上三角旗标,用老式Walkman连接喇叭外放草原歌曲,向博格达峰进发。

        等到博格达峰南坡脚下,卡丁车的油箱完全见底,我拍拍油箱盖,蹦出油枯灯尽四个字。面前是阿迪力口中的博格达峰,日暮岚气,将山根以上的部分阴翳在一片蓝灰的苍茫中,缥缈云雾离地非常近,缓慢游弋飘绕,像极梦境中的谶预。我猛吸一口雪山的清冷,回头看一眼广袤草原,胡诌这草原腹地常有野狼出没,凭咱们这点东西过夜会有危险。哑巴摇头,很快收拾好东西,就往雪山上走去。我在他身后,最终背上睡袋和登山包,亲吻一下卡丁车的车头,撇去不舍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 三千米的海拔含氧量不比山下,火舌乱窜却始终烧得不尽人意。我翘着腿躺在哑巴对面,把手凑近火源取暖,他的脸融在火色中,轮廓比这冰峰雪岭温暖几分。压缩饼干在火上嗞嗞作响,我哈出口白气,竟隐约闻到青椒炒饭的香味。

        “为什么跟我来?”

        “你不怕死吗?”

        他问。

        哑巴的问题很有意思,一时半会儿我自己也答不上来。很多时候的决定,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。手上的辣减退,手指恢复一些知觉,我紧了紧外套,闷笑出声。

        “本来也没多久可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 他不再说话,钻进睡袋背靠着岩壁躺下。我想放首歌,手机早没电关机,Walkman和喇叭也被我留在了车上。此刻安静,我望向洞口外,墨色风镜外只剩洁白。同是雪山,我想到就哼起了首最近听得多的粤语歌。蹩脚的粤语唱了几句,再看躺着的人,闭着眼,在睡袋外露出半个脑袋。哑巴一向入睡很快,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睡着。唱到副歌,我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 “博格达,在蒙语里,是神灵的意思,神灵收人膜拜,让凡人趋之若鹜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我不姓张,我还是会痛一痛,就好比在这个时候我会冻得像条狗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你们张家人太多不像人,跟我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你也不一样,你像博格达。”

        衣服烧了一半,外边雪势也小了。我起身往火里扔了几件前几天换下的背心,火势一旺,山洞里温度陡然升了几度。哑巴少见的睡得很沉,我挪到他和风口之间,背对着风口,把没唱完的富士山下唱到结束。

评论(9)

热度(70)